The Inverted Forest

Fluctuat nec mergitur

补全

(一个不知道多少章后才能出现的配角视角番外)


我最后一次见到爱德蒙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,我们在集市上闲逛。每一个摊子面前他都蹲下来察看。陶罐,瓷盘,蜜蜡与许多熟透的水果,带着溢出汁水的甜美的伤口。果皮鲜艳柔腴。空气里混杂乳香,肉桂与贵重茶叶的香气,远东的丝绸与埃塞俄比亚的花布一匹一匹浸在温暖的阳光里。那些富庶的东方商人用黄金交易,闪亮的金沙,他们说,成交,从一个人流到另一个人的手里。他们都有着浅蜜色的皮肤。少女双腕上挂着银色的臂钏,手编的挂毯密密织有精巧繁丽的花纹。 
他俯身的时候,头发长得盖住他弓起的,整片的背脊。那时他的头发还是明亮的灿金色,也同金沙那样闪着光流淌在一片色彩明朗绚丽的繁忙景象里。——不像再西边,刺目的日光将五颜六色捣得苍白粉碎,这里的阳光有着恰到好处的金色的亮度,填进每片色彩里达到一种轮廓鲜明的饱和。 
 
那时他的头发还是明亮的灿金色,像落日时分窗玻璃上火焰一样的反光。那总招人伸手去撩。他转过头来看我,我向他笑,他瞥着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十足的蠢货。 
 
我们买了一个花里胡哨的盘子,第二天就被他给打碎了。——噢,我刚刚说最后一次是胡扯的。第二天我当然还是见到了他,同那之前的每一天一样,闲逛,交谈,以及做爱。每一天他的眼神中都隐藏着一种疲于奔命的忧虑。他在书房、在卧室、在马背上安排一切,既不刻意避开我,也不向我解释,任由我把他那堆蛛丝马迹绕成线团,或是织成毛衣。我承认,我不太关心他的策略游戏,我注视的只有他本身。神明很少将目光投向世人的汲汲营营,快死的神更不会。也许正因此,他得以向我身上投注一种微薄的信任。那使他能够放松的依赖于我,然而又可以轻易失去。 
 
那不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,但我后来回忆最多的总是那一次。在那之后我告诉他我喜欢他,他笑得那么厉害,我不得不双手搂着他以免他从我身上跌下去。那真是件记忆犹新的事情。后来我们乘船去了威尼斯,一边躲避一边寻求。我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,不过,也猜得差不多了。我们披上黑色的斗篷在夜里骑马,十二匹黑色的骏马在街上飞奔,踏过叹息桥与总督府,其中一匹马上载着腐臭的尸体。他们把它扔在那个女人的院子里。 第二天,一切似乎尘埃落定。
 
得知秘密的那一晚我即将入睡。睡眠是一个不期而至的意外。这些日子我总是趋于困倦……我的命运早已被宣告,前方浩大而微渺的真言已然显现。即使我从未见过那所谓“圣物”,我也能猜想到之后将有怎样的波诡云谲。 
“告诉我,它是真的吗?” 
杯壁上雕刻着古老生僻的咒文,一圈又一圈,即使花纹磨蚀,浮雕黯淡,它们仍然如此清晰,在刻线的边缘闪着银子一样的月光。 
我把手伸过去,仍能感到那股熟悉的波动,那几乎勾起我的旧日之情。古老的力量在金杯里流淌着,就如同我身体的延伸。但我的眼睛确实已对它陌生了。我已经忘记了它。 
这确实是所谓的“圣杯”,但那对我而言,不过是一个来自我的时代的,魔法的产物。它尚还残有旧神的力量,却已被附着了另一种宗教的色彩,剥夺了原来的名字,冗长地盘亘上千年。 
只是我不再有资格说我比它更久远了:断代的历史怎能自称久远?


他絮絮向我诉说,告诉我他希望我帮他做什么。火光明明灭灭,映出半张柔美侧脸,他翠绿的眼睛也在黑暗里明明灭灭闪着。他谈起加冕,讽刺地嗤笑。 

“世俗的王冠,怎比得上圣洁的法衣?” 
 
我将亲手为他制作那顶冠冕。

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都是不值得回忆的。在歌罗西,在威尼斯,在布兰蒂亚,在我曾经赐福的西大陆以东的每一寸领土,一切已变得陌生而崭新。我所记得的是那一晚以后他开始发热。我一开始以为是尸瘟,几乎使用治愈术,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感冒,据说是出于劳累或者惊吓。过了几天他就一个人启程去了希律。我同他告别,亲吻他带着轻微热症的,灼热的嘴唇。那是一个下午,天气正好,有着西欧常有的,缺乏热度的阳光,与一切令人记忆模糊的粉碎的轮廓。 
 
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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