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e Inverted Forest

Fluctuat nec mergitur

“神父,你的上帝是个骗子,他的伤口是伪造的,他的痛苦是在做戏!只有我才有权占据你的心!神父,你让我尝尽了天下所有的痛苦,你想象不出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!可我没有寻死!我挺过了一切磨难,耐着性子忍受着,因为我一定要回来跟你的这个上帝决战。我抱定了这个目的,拿它作为盾牌保护我的心,我才没有发疯,没有再死一次。现在我回来,却发现上帝仍霸占着我的位置——这个冒牌的殉难者,在十字架上只钉了六个小时便起死回生啦!神父啊,我在十字架上钉了五年,而且我也起死回生了呀。你怎么来对待我呢?你怎么来对待我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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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拉起蒙太尼里的双手,把热吻和泪水印在上边。
“神父,跟我们走吧!为什么要守着这个死气沉沉的教士和偶像的世界?这儿落满了旧时代的灰尘,腐朽霉烂、乌烟瘴气、臭味冲天!走出这个瘟疫横行的教会吧,跟我们一道投向光明!神父啊,只有我们才是生命和青春,只有我们才是永恒的春天,只有我们才是未来!神父啊,黎明即将来临,难道你不愿看到日出吗?醒来吧,让我们忘掉可怕的噩梦——醒来吧,我们将重新开始生活!神父啊,我一直爱着你——甚至在你杀死我的时候,我的爱也没有改变——你还会再杀死我吗?”


蒙太尼里抽回了双手。“啊,上帝可怜可怜我吧!”他高喊出声,“你的眼睛跟你母亲的一模一样!”
二人突然沉默了下来。在昏暗的暮色里,他们面面相觑,两颗心惊恐得停止了跳动。
“还有什么话要讲吗?”蒙太尼里低语道,“能给我一线希望吗?”
“不。除了跟教士们战斗,生命对我是毫无用处的。我不是人,而是一把刀子。如果你让我活下去,就是批准动用刀子。”
蒙太尼里转身面向耶稣受难像。“上帝啊!你听听这话……”
他的声音消失在空落落的沉寂中,没有人回答,只又一次唤醒了牛虻心里的那个喜欢嘲笑的魔鬼。


“大……大点儿声叫他,也许他睡……睡……睡着了。”
蒙太尼里像挨了打一样,猛然惊起,站在那儿直呆呆望着前方,过了一会儿,在床边坐下,双手掩面,泪水涟涟哭了起来。牛虻不住地打哆嗦,出了一身冷汗,他知道这眼泪意味着什么。
他扯过毯子蒙住头,不愿听到那哭声。他,一个生气横溢的大活人,就要去死,这已经够他受的了。可他挡不开那哭声;那哭声在他的耳边轰鸣,在他的大脑里撞击,在他的脉管里跳动。蒙太尼里仍哭啊,哭啊,泪水从指头缝里滴落下来。
最后,他终于止住了哭声,像个刚刚哭过的孩子一样,用手帕擦干了眼泪。待他站起身时,手帕从他的膝盖上滑落在地。
“再谈下去是没用的,”他说,“你明白吗?”

“我明白。”牛虻木然顺从地回答,“我不怪你。你的上帝肚子饿了,得用我去喂他。”
蒙太尼里把脸转向他。即将挖掘的坟墓也不会比他们俩更静默。他们一声不响,痴情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,就像一对被无法逾越的障碍隔开的情侣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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听众们微微战栗,经久不息。圣堂里的教士身子前倾,相互间窃窃私语,但演讲者仍在继续讲,大家也就肃静了下来。

“所以我今天要告诉你们:我,就是这样一种情况。我曾经顾及你们的软弱和悲伤,顾及你们膝下的小孩子——一想到他们即将死去,我便于心不忍。我望了望我亲爱儿子的眼睛,知道赎罪的鲜血在他的身上流淌。于是我便定下了决心,让他去面对厄运。
“罪恶就是这样被赎清。他为你们献出了生命,被黑暗所吞食。他死了,而且不能再复活;他死了,从而我失去了爱子!啊,我的孩子,我的孩子呀!”

红衣主教的声音变成了长长的哀号;人们惊叫失声,像是发出来的回声。教士们全都站了起来,几位荣誉执事冲上前拽住讲演者的胳膊,他一挣而脱,突然转过来面对着他们,一双眼睛就像是只愤怒的野兽。
“你们要干什么?难道鲜血还不够你们喝的吗?你们这些豺狼,轮到你们的时候,会给你们喂饱的!”
执事退下去,挤在一堆瑟瑟发抖,呼吸急促沉重,面孔白得像粉笔一样。蒙太尼里又转向听众,他们在他面前摇晃和颤抖,犹如疾风下的一片麦田。

“是你们害死了他!是你们害死了他!由于我不愿让你们遭难,我便饮下了这杯苦酒。看见你们在我的跟前虚伪地赞美和卑鄙地祈祷,我后悔了,悔不该那样做!他应该活下来,而你们才该滚进肮脏、无底的地狱,跟你们的罪孽一起烂掉。你们那染上瘟疫的灵魂到底有什么价值,竟然为它们付出如此之高的代价?可是,一切都太晚了,太晚了!我大声呼叫,但他已听不到;我叩击坟墓之门,但他已不会醒来;我独自一人站在这荒芜的地方,四周望望——血迹斑斑的大地埋葬着我亲爱的人,唯一留给我的是那个虚幻的可怕的天堂,天地之间满目苍凉。我把他奉献了出来;啊,毒蛇的子孙们,我是为了你们才把他奉献了出来!
“把你们救世主的遗体拿去吧,因为它是你们的!我把它抛给你们,就像把一根骨头抛给一群咆哮吠叫的野狗!已经有人为你们偿付了这次宴席;快来吃吧,你们这些食人者、吸血鬼,你们这些专吃腐尸的野兽!看吧,鲜血从祭坛上泉涌而下,滚烫滚烫、泛着泡沫,那是我亲爱的人心里流出来的血,是为你们抛洒的热血!喝吧,舔吧,让鲜血沾满你们全身!那人肉任你们去争抢,吞食吧,再不要来打扰我啦!这尸体就是给你们吃的。你们瞧,它血肉模糊,但受尽磨难的生命仍在跳动;拿去吃吧,基督徒们!”
他早已抓着盛着圣饼的太阳圣钵,高高举在头顶,这时便猛地一下摔在地上。金属与石头撞击发出哐当一声响,教士们蜂拥而上,二十只手扭住了这个疯子。

这时,也只是在这时,人们才歇斯底里般狂呼乱叫,一下子打破了沉寂,碰翻了椅子和板凳,争相奔往门外,互相践踏着,慌乱中扯下了帘幕和花圈,形成一股汹涌澎湃、啜泣唏嘘的人流汇到街上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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